任何一位试图通过文学之外的艺术形式解读《红楼梦》的艺术家,都会面临观众极严苛的审视。观众从文本出发去评判其他艺术形式的解读,艺术家却要“叛逆”行事,从其他艺术形式特点出发重构《红楼梦》的世界。著名舞蹈编导佟睿睿就接受了这样一次审视。中央芭蕾舞团2023年开年大戏《红楼梦》于2月18日结束首轮10场演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佟睿睿近日接受本报专访,回应观众的疑问,详解她借助芭蕾语言对这部文学经典的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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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远非宝黛爱恋那么简单
“《红楼梦》是我一直放在心里,却始终不敢轻易触碰的选题。多年来,凡有机会触及《红楼梦》舞台作品乃至文学品评,我总会多一份关注。”佟睿睿说,三年前与中央芭蕾舞团确定开始合作时,脑海里曾经闪现的种种想法,竟终归于白茫茫一片,覆盖着有与无、真与假、虚与实、色与空的无尽交织。于是,这白茫茫一片很自然地成为全剧的“入口”,舞台上最先呈现的是宝玉归隐途中的无尽回望。“我们随其梦、循其心、入其情,尝解其中些许况味。”
佟睿睿非常认同北京大学叶朗教授“有情之天下”的观点。《红楼梦》本就是大旨谈情。“任何古典文学名著都不及《红楼梦》这样,把情的主体放在最重要位置,表达情的过程那么动人。”
有年轻观众觉得全剧虽然已删减原著大量情节,但依然过于宏大,莫不如只关注宝黛爱情。佟睿睿觉得,这“情”不是只有宝黛两个人的爱恋和结合那么简单,还包括宝玉精神世界的充沛,包括他对所有美好的人与物的珍惜赏爱之情。也有观众觉得只讲“情”,失了《红楼梦》的厚重感。这就涉及舞剧另一条隐线,宝玉的“顽愚怕读文章”。这集中体现在上半场的梦境和下半场宝玉和他的男性朋友们“异地则同之人”,展现他们的离经叛道。
于是,舞台上从木石前盟的仙凡照应,到共读西厢溢出闲愁万种;从离经叛道的异地而同人,到怡红寿宴上演“青春最后的狂欢”,当然还有葬花悲悯、焚稿断情这等浓烈渲染出“有情之天下”的如梦画面。
深探人物内心重于场景再现
葬花不见花锄、婚礼不见热闹、元妃省亲不见璀璨繁华……许多观众习以为常认为必然会出现的场景,其实在芭蕾舞剧《红楼梦》中都换了个面貌。甚至有观众质疑,为何“元妃省亲”这个贾府的高光时刻反而设计得灰暗。
“舞蹈不可能把书中的原场景表达出来,一旦这样表达,就成了场景再现。我们不太愿意这样做。”佟睿睿觉得,“再现”不是“翻拍”古典名著时应该要抓住的点,揭开人物心理的浅层次,深探人物内心底层,才更适合舞蹈思维。“当尝试用西方艺术形式来表达中国的古典名著时,会有很多牵绊和障碍,借用人物的心理空间去展开叙述,而非实打实讲故事,真与假,实与虚之间的交织才能表达好这部作品。全剧其实一直处于这种交织中。”
于是,元妃省亲在舞台上就是在梦境中完成的:宝玉读书读到睡着进入梦境,看到贾府众人共同构建了一个命运的轮盘。舞台上,宝玉被贾府众人包围着,不停直立蹦跳,那种跳跃并无美感,只感觉到压抑,仿佛人物被裹挟在命运的轮盘中无法摆脱。一直到元妃省亲回来,梦境依然在延续。
同理,宝黛西厢共读也在想象空间(理想空间)完成。有观众不理解,为何表现充满古典美的情窦初开,所采用的芭蕾语汇却自由奔放。原著中,宝黛二人在这一段情节中并无身体接触,心灵却慢慢靠近。佟睿睿在创作这一段时,对舞蹈编排的要求是“想象空间里的宝黛痛快自由地谈了一场精神恋爱。”
通过这些巧妙而值得深思的处理,观众反而看出了舞蹈艺术对经典的一种独特解读。
尝试以中国古典舞反哺芭蕾
观看芭蕾版《红楼梦》最大的舒适感,来自中国古典意蕴与西方艺术相结合的融洽。做到这一点,必然付出了巨大心力。“这次创排最大的难题在于,西方的芭蕾艺术如何表达中国古典文学的意蕴、意趣、审美。”当然,佟睿睿觉得这也并非完全没有法子解决。“因为中国古典舞学科建立之初,也吸收了西洋芭蕾的一些训练方式,即吸收了芭蕾的脚下训练又结合了上肢的中国戏曲舞蹈元素。”佟睿睿觉得中芭能如此信任自己,让自己放手去创作,大约也是希望能够用中国古典舞来反哺芭蕾。
中芭演员素质非常高,经过不断磨合他们逐渐适应佟睿睿所强调的“身体韵律要充满流动之美,从一个手位到另一个手位的过程之美。这是一种流动的美感,连接着演员的一呼一吸,形成气韵的贯通,最终汇成一种古典意蕴。”佟睿睿觉得,能借助创排《红楼梦》而展开中国化芭蕾语汇的探索,哪怕只是一小步,也是值得的。
首次尝试未必处处令人满意。有不少观众认为黛玉葬花时花魂群舞的服装有些违和。“花魂其实是大观园的众芳魂。考虑到芭蕾舞性,如果全剧演员的腿都被长袍长裙遮掩,必然‘吃掉’舞蹈的表现力,所以这一段采用了头纱和纱质短裙来表现大观园女儿魂灵的优雅飘逸。”佟睿睿解释,当然剧组也会吸收观众意见,不断优化和调整。
首轮连演10场,给了这部新作很大的调整空间。每一场演出后,主创团队都会开会探讨、微调。第10场相比首演场就已优化许多。打磨中,精品已然成形。(记者 李洋 韩轩)